2023年是日圓實施浮動匯率制50週年。上世紀90年代初，「泡沫經濟」破滅，之後的日本經濟被稱作「失去的30年」。這佔據了日圓實施浮動匯率制後五分之三的期間。日本到底做錯了什麼？

文：土谷英夫（曾任日本經濟新聞社編輯委員、論說委員、社論副主筆、專欄作家，著有《1971年　市場化和網路化的紀元》）外國遊客享受「便宜日本」如今，赴日外國遊客人數正快速成長，大有超越疫情前之勢。各大SNS上，常常可以看到外國遊客稱讚日本「看點多」「治安良好」「食物美味」等溢美之詞，同樣還有人力推「便宜日本」。他們的理由包括「超商的甜品便宜又好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等等。
我們不能因為入境遊的良好形勢而盲目樂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稱，日本2023年的名義GDP將被德國超過，排名下滑至美、中、德之後的全球第4位。如果日本最終被預計會負成長的德國反超，那麼只能歸咎於日圓兌歐元和美元的「貶值」（便宜日本）問題。

2010年，日本將穩坐了40多年的GDP全球第2的位子拱手讓給了中國。要說是人口超過日本10倍之多的中國，也算心服口服，但現在竟要被只有自己三分之二人口的德國超過，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在此，讓我們回顧一下日圓的「前世今生」。
現在只有少數日本人知道以前有過一個「固定匯率」時代，從戰後的1949年到1971年，日圓匯率固定為1美元兌360日圓，既不會升值，也不會貶值。當時各國貨幣分別以一個固定值（平價）與以黃金為信用的美元掛鉤。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同盟國代表齊聚美國東北度假勝地布列敦森林，制定了被稱作「布列敦森林體系」的貨幣制度，而最後破壞該制度的卻是作為其首倡者的美國。

根深蒂固的「日圓升值恐懼症」1971年8月，美國總統尼克遜突然宣佈停止黃金與美元的兌換，並對進口產品徵收10%的附加稅。這一事件在日本被稱作「尼克遜衝擊」。由於越南戰爭耗資龐大，加上日本和德國的出口攻勢凌厲，美國出現財政和貿易雙赤字，飽受通貨膨脹和高失業率的困擾。為打開局面，美國採用了逼迫貿易順差國貨幣升值的粗暴手段。
在筆者還是初出茅廬的經濟記者那個時代，美國的這種做法引發軒然大波，讓日本「如臨國難」。出口企業和出口商品的產地紛紛發出悲鳴，高呼「日圓升值事關生死」。也有一些人比較冷靜。
據說在尼克遜發表聲明的數天後，時任大藏大臣的水田三喜男進宮向昭和天皇匯報情況，天皇就曾表示，「日圓升值意味著日本人的勞動得到了認可，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官員進宮匯報時與天皇的對話不允許外傳，當時天皇的表態也被「雪藏」了很長一段時間。筆者從大藏省官員等多位相關人士處聽聞此事已是許久之後。
尼克遜發表聲明4個月後的1971年12月，主要10國的財政部長在華盛頓史密森尼博物館召開會議，確定了新的標準匯率。日圓的匯率為1美元兌308日圓，漲幅高達16.88%，為參會國家之最。不過，作為一種修正固定匯率制度的「史密森尼體系」僅維持了1年多時間。由於外匯市場開始遭遇投機，在1973年2月到3月期間，主要國家的貨幣逐漸過渡到了匯率隨市場供求而時刻波動的「浮動匯率制」，並一直延續至今。
當然，在浮動匯率制下，日圓時而升值，時而貶值。從筆者的觀察而言，或許是因為早年的日圓升值已經給日本人留下了心理陰影，現在的日本社會像是存在一種根深蒂固的「日圓升值恐懼症」，極度懼怕日圓升值，對日圓貶值則態度寬容。

泡沫經濟破滅　究其根本也是源於懼怕日圓升值「泡沫經濟」的破滅被視為「失去的30年」的開端，而究其根本，泡沫經濟也是日圓升值恐懼症的產物。
1985年9月，5個主要國家的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在紐約的廣場飯店召開會議，決定接受美國提議，聯手干預外匯市場，誘導匯率過高的美元貶值。這就是所謂的《廣場協議》。當時匯率在1美元兌240日圓左右的日圓快速升值，在大約3年後對美元升值了1倍。面對出口企業等方面的哀嚎，日本政府採取措施應對這場「日圓升值危機」，在外匯市場上大舉買入美元，導致市場上充斥著等價的大量日圓。
日本銀行連續5次下調利率，將政策利率的基準貸款利率降到史上最低的2.5%，並維持了2年3個月。財政政策方面也大張旗鼓地投資興建了一批公共事業項目。雖然物價保持了平穩，但股市和房地產卻行情火爆。法國經濟學家湯瑪斯·皮凱提（Thomas Piketty）在其撰寫的《21世紀資本論》（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一書中，把日本的這一輪泡沫經濟稱作「1970年到2010年期間最為巨大的泡沫經濟」。
90年代初，泡沫經濟破滅。盛宴結束，報應的金融危機便開始襲來，包括業界巨頭在內的眾多金融機構都紛紛倒閉。經過這場泡沫經濟之後，日本銀行業註銷的不良債權總額高達100兆日圓。

2024年匯率升至1美元兌120日圓水平？2023年，日圓一度跌至1美元兌150日圓以下的水平。近段時間物價上漲也是受到了日圓貶值導致能源和糧食等進口商品價格上漲的影響。疫情結束後，久違地出國旅行，或許有些日本人在當地的精品店和餐廳看到帳單上的金額後驚得目瞪口呆。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幾乎聽不到「應該想辦法遏制日圓貶值」的呼聲。恐怕日本人對日圓貶值太過寬容了吧？
反映日圓購買力的實際匯率處在採用浮動匯率制以來的歷史最低水準，幾乎相當於50多年前1美元兌360日圓的固定匯率時代。日圓衰落至此，實在慘不忍睹。曾在90年代中後期主管貨幣政策，有「日圓先生」之稱的原財務官榊原英資（現任印度經濟研究所理事長）在一次記者會上回顧了浮動匯率制的50年歷史。
榊原表示，「在日本發展出口主導型經濟的時代，日圓貶值曾是利好因素，但在日本企業不斷走向海外，順應全球化發展的當下，日圓升值更有利。原美國財長魯賓曾說，『強勢美元符合美國的利益』，借用他這句話，我想說日圓升值才符合日本的利益」。

不過，他也承認，要通過干預市場來糾正日圓貶值問題並非易事。他回憶稱：


要遏制日圓升值，只需要不斷買入美元就行。日圓資金是充足的。反之，要阻止日圓貶值則必須拋售美元，我也嘗試過，但覺得最多只能動用10%左右的外匯儲備，再往上就無能為力了。針對日圓的未來走勢，他預計，「日圓匯率將受到日本和美國經濟形勢的影響。今後美國經濟恐怕會走向衰退。而日本能實現接近2%的成長率，所以日圓將會緩慢升值。2024年夏季到年末這段時間，或許會升至1美元兌130日圓左右，甚至到達120日圓」。
今後，「日圓升值符合國家利益」這種思維在日本是否會成為一種共識？
原文網址: 專家料日圓今夏升至這水平　勾起日本人「廣場協議」可怕回憶？ | 香港01 https://www.hk01.com/article/1002747?utm_source=01articlecopy&utm_medium=refer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