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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次的大學課堂上,一位授課老師跟我們聊著留學生活,當他聽聞我在幼兒園當志工後,不經意地說出:「大家有機會可以多到日本幼兒園去看看,那是我們日本人最自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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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入日本前,我對日本的幼兒教育一直充滿著「自由」的想像,因為很常從電視節目或雜誌上看到日本幼兒在戶外進行遊戲,以及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真正來到日本後,我在幼教現場看到的也是如此,只是隨着生活經驗的累積、對文化現象的觀察,我逐漸發現日本幼兒園的「自由」,其實有着另一層文化意義。當然,即使在幼兒園每週一天、連續蹲點 5 個月,我仍無法說這樣的經驗就代表了全部的日本,但確實能反映出部分的真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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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可以自己決定很多事情? 在日本幼兒園內,仍有團體進行的活動、說故事的時間,但老師並不會強迫沒有興趣的幼兒參加,在團體活動過程中就算不專心,只要幼兒沒干擾到別人,老師也不會一直提醒。 對於一些大型活動需要的道具,園方不會限制「同一個時間」讓「所有人」一起製作,而是會分成好幾天逐步完成:第一天,老師會詢問有誰想要今天做道具?幼兒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現在開始做,或是先去玩;隔天老師會針對還沒做道具的人再次詢問意願,如果幼兒仍然完全不想做也不會勉強,但是他就會錯過了這樣的機會,或者沒有自己的作品。 在幼兒園內,連吃飯、喝水也都是幼兒「自己的事情」,我極少聽到老師招呼全班去喝水、上廁所,這些需求都是幼兒自己要處理的,自己想去就去,連要出門散步時老師也不會集合大家先去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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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餐時間,大家要吃多少飯量也沒有強制,老師基本上會先給一定的份量,允許幼兒自己酌量減少,我看到有些幼兒吃得都非常少。比較特別的是,如果自己選擇後卻又剩下太多飯菜沒吃完,幼兒會被要求向廚房阿姨道歉,因為自己浪費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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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讀空氣」才能適應團體 在幼兒園內,最常見的就是同儕之間的爭執,我在日本幼兒園的志工經驗也是如此。不過,幼兒在吵架時,老師基本上不太介入,只要沒有太大的身體傷害,老師們通常都讓幼兒自己協調,因此這樣的狀況一天之中可能會發生好幾十次。 雖然這與臺灣的狀況差不多,畢竟幼兒本來就容易吵架,但是在日本,老師介入的標準卻與臺灣老師差很多。例如:兩名幼兒在搶玩具,既使對方推人或是用拉扯的,只要沒有人受傷,老師並不會立刻制止;我甚至看到有孩子因不滿對方搶自己的玩具,而採取如日本漫畫裡的「飛踢」招數。 當衝突發生時,許多幼兒會哭着來找老師幫忙,但老師通常會請孩子好好說,並讓他(她)自己回去處理,成人們不太會執行「仲裁」的工作以介入判斷誰是誰非,也不會請兩位小朋友當場相互道歉、握手言和。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幼兒如何在團體當中「生存」下來,其實很大一部分要靠自己去「讀空氣」(辨認當下的情境氛圍)和「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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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眼看過一次實際案例,陽太(化名)時常被由美(化名)搶玩具或欺負,但就算陽太大哭後來找老師,通常也只是被安慰一下,老師並不會幫忙陽太處理與協調。經過一段時間,陽太自己想出了一個方法:當由美搶了他的玩具,陽太會跑去把由美櫃子裡的東西翻倒出來,使得由美只能放下玩具去處理自己的櫃子,陽太就趁機拿回自己的玩具。而老師知道了這樣的事情後,竟也沒有多說什麼。我想,陽太在當下就已經讀懂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處理」的空氣,才有機會找到了「在這個團體中生存下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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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學之後,「自由」不復存在? 若單看我分享的上述情境,確實會感覺到日本的幼兒園是非常強調「自由」的。在某一次的大學課堂上,一位授課老師跟我們聊著留學生活,當他聽聞我在幼兒園當志工後,不經意地說出:「大家有機會可以多到日本幼兒園去看看,那是我們日本人最自由的時候。」 我頓時感到非常訝異,既然幼兒園如此自由,為何日本人上了小學之後氛圍卻變得相當克制?不論是課業、作息,還是書包、穿着,全部都強調一致性,如果跟別人不一樣,就很容易遭到排斥。小學階段之後忽然緊縮的文化特性,似乎讓幼兒園階段的「個人自由」消失了。關於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但要能完整理解文化,還需要放入時間軸來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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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日本幼兒園這「個人自由」的背後,或許是在進行一種文化的自然壓縮與淘汰:幼兒需要自己學會識讀環境當中的各種氣氛與線索,他們必須意識到自己應當要能跟隨團體,才可能被團體認同。也就是說,如果發現自己跟不上了,需要自己想辦法,否則很容易會被團體排擠。 如同我先前曾分享過日本幼兒園的運動會,在當中可以看見成人的角色是隱而不顯的──團體舞蹈時老師不會站在前面示範,因此當有學童跳錯時非常明顯,此時就要懂得依靠團體來自我校正。 這樣的「自我校正」,也可以在前文所提到的各種作息情境中看見:自己喝水上廁所、自己決定吃飯的量、自己辨別團體討論的情境、自行處理與朋友間的紛爭等等。日本幼兒需要能處理各種自理的問題,也要能懂得分辨此刻的情境;當大家都在進行一項活動時,就算沒人叮嚀,自己也應該要默默跟上。 整體來說,在幼兒園階段,老師會簡單地提醒,但不會強迫;不過當幼童未來升上小學後,卻會因此受到同儕的壓力而被排除在外,彷彿只要和團體不一樣,就會被劃作是「另一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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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語結構的文化特質:感謝、尊重和委婉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幼兒園要安排校外教學,光是一趟行程,幼兒就被要求對老師、志工與司機等表達 3 次感謝之意,分別是在校外教學前、中、後。 而在旅程結束後,大班的植拓(化名)不願意表達感謝,班級老師非常罕見地嚴厲說道:「你是因為誰才可以去到那邊?這樣還不懂得感謝嗎?請好好地向他人表達謝意!」當老師對他說出這樣的重話,其他幼兒也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後植拓還是從口中說出了感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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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年初時,我送給園內其他班級老師小禮品,這些老師都另外找了時間「特地」走到我面前向我「鞠躬感謝」,讓我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在我的文化價值內,我認為他們的感謝回應遠遠大於我送的小小鳳梨酥。 從這幾個事件中,我逐漸懂了日本人不說出口的一項價值:就算不是真心的,你也必須要能說出感謝的話語。因此,在觀光的時候,我們時常可以感受到日本人對觀光客的熱情;對於一些討厭的客人,他們也仍會表現出感謝「的樣子」,使得日本在國際上的觀光形象總是數一數二。如果你有在日本買過比較正式的衣服,應該也會對試穿衣服時,日本店員那股「稱讚」他人的魔力、對顧客滿滿的「敬意」,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把這個現象對比日本的語言系統,也會發現很有趣的事情。日語當中有着敬語的存在,只要對於長者或地位崇高之人,都需要使用敬語,然而,「使用敬語」其實與「內心是否真的尊敬對方」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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