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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BBC中文網)華城電池廠慘劇背後 65萬韓國「海外同胞」的30餘載鐘擺式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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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來源,LEE QINGJIN 在安山市悼念設立靈堂遇難老鄉的朝鮮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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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24日,發生在韓國京畿道華城市一座鋰電池廠的慘烈大火震撼了中韓兩國,這是韓國近年來最慘重的工安意外,導致23人喪命,遇難者中17人是來自中國的朝鮮族勞工。 這起悲劇再次暴露了一個特殊群體的處境——他們是數十萬生活工作在韓國的中國公民,但和韓國人同宗同族。 多年來,在傳統目光中,他們來到韓國,大多從事困難、危險及髒污(difficult, dangerous and dirty)的「3D」職業,就像在這次慘劇中喪生的人們一樣。但BBC中文記者在韓國採訪時卻發現,經過數十年的遷徙融合後,年輕一代的中國朝鮮族在這裏的處境已經演變。「在公司上班的白領也很多。」一位來自中國的移工二代告訴記者。 儘管如此,國境兩邊的留守兒童、鐘擺式的跨國生活仍然代表著這個特殊人群的典型經歷,充斥其中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講述著其他人群難以親歷的特別故事。接受記者採訪時,還有人談到了複雜的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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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韓國:大多從事3D工作 分析朝鮮族在韓國的的移民歷程,漢城大學社會學者朴佑教授告訴BBC,第一波大量來韓國打工的中國朝鮮族大多數是1990年代以後的失業者。當時中國東北工廠大量關閉導致海量工人下崗:「但(當地)朝鮮族的教育水平非常之高。」 朴佑教授說,那個年代,中國朝鮮族來韓國打工掙錢,多數從事3D工作,都把錢投資到子女教育身上。這些1970或1980年代出生的子女在中國國內受到良好的教育,後來又到韓國留學。之後,適逢中國市場崛起,這一人群中有的留在韓國,有的回到中國國內,但他們大多從事專業領域工作。面對不同教育及階層背景的朝鮮族移工,以及韓國勞工短缺,韓國政府開設了不同簽證,吸引了不同階層背景的中國朝鮮族來這裏工作。 根據韓國官方統計,自從1992年韓國開放給中國朝鮮族「海外同胞」簽證之後,迄今在韓國正式定居的朝鮮族約有65萬人(不包含來往中韓及持有暫時簽證的朝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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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來源,BBC NEWS CHINESE 首爾大林洞生活著許多中國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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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一代:「現在白領也很多」 數十年過去,新一代的中國朝鮮族中有人逐漸擺脫長輩過去從事的3D工作,能夠在韓國中產階級及白領勞動市場佔有一席之地。 「我們父母輩來韓國工作只能做苦力活,男人要去工地搬磚,女人只能去飯店洗碗。但近來在韓國工作的(中國)朝鮮族大部分都是大學畢業,漢語、英語和日語都會,只要沒有地方方言口音,能說標凖的韓國語,跟韓國人溝通基本無障礙,比韓國大學畢業生性價比更高。所以在公司上班的白領也很多。」 在韓朝鮮族第二代維娜(Vina,化名)告訴記者。 1991年出生的維娜從中國延邊自治州的老家來到首爾工作定居已經10年了。作為時常往來中、韓兩國出差的電商主管,維娜透過微信告訴記者稱,上個月底發生在韓國華城工廠的大火令她跟族人感到心痛,因為死傷者多數是來延邊的老鄉。不幸受波及的老鄉,在韓國辛苦打工的經歷跟長輩相似。 維娜告訴BBC說,自己也曾是「留守兒童」。 中學時候,維娜的爸媽決計一同到韓國工作,爸爸先讀研究生,媽媽則辛苦地去餐廳打工寄錢回老家,墊付家計。維娜被留在延邊由姥爺及姥姥照顧,直到考大學那一年,媽媽回來陪了她一年再回去首爾。父親在韓國讀完博士班之後,就開始在當地的藥廠工作,擔任研發者,媽媽則可以暫時不用天天去餐廳當服務員。 「經濟上最艱難的時候,我媽媽撐起來我們家。現在我媽媽已經退休了,爸爸也打算幾年後搬回去延邊工作。為什麼?可以說落葉歸根嘛!他們也比較喜歡延邊的天氣!」維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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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韓國還是返回家鄉? 維娜選擇留在韓國定居。當年來到首爾,維娜是與同為朝鮮族的男友一起過來,雙方家人都在首爾,兩人也決定未來成婚,因此一同搬到韓國與家人團聚。之後,兩人靠著自己努力,慢慢在首爾找到立錐之地,生活算過得安定也十分習慣。 移居韓國10年,維娜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而非韓國人。她說自己也沒有歸化韓國籍的打算:「我們在韓國沒有話語權,對韓國政治也不感興趣。」 不過,維娜也強調,作為朝鮮族,來到韓國她開始搜羅一些史料及研讀一些書,慢慢了解自己家族及朝鮮族的歷史,「這也是來到韓國這邊才有可能做的事,譬如可以看到一些以前看不到的書或網站」。 她對記者回憶起作為中韓「留守兒童」的經歷,也反思父母那一輩如何在韓國從事「3D工作」是如何不容易,而上個月華城大火又是如何燒燬了許多老鄉的夢想。「我從沒怨過爸媽當時離開我身邊。我現在的幸福都是長輩辛苦付出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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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洞是中國朝鮮族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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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定居在韓國安山市的李女士,便是20多年前就來到韓國打工的第一代朝鮮族移民,同樣來自延邊。李女士向BBC中文解釋,1990年代末,許多東北工廠都關閉了,工作不好找,薪資也低。她下崗後跟先生考慮了很久,覺得為了多賺點錢,給當時還小的兒子未來能有「多一點機會」,最後決計自己一人先到韓國打工,而先生則留在中國繼續教授音樂並陪孩子讀書。 當時韓國三星電子正全力發展業務,需要大量勞工,招聘者來到中國東北延邊,瞄凖操著同樣語言的朝鮮族同胞。李女士與丈夫覺得三星薪資福利不錯,跟許多同村老鄉們在當時都飛到韓國三星電子廠工作。李女士說,有些人待了幾年就回中國,也有夫妻一同過來的,但她在三星廠房流水線的工作一做就是20年,雖然辛苦,但薪資不錯,每個月都超過一萬人民幣。 她說,前幾年她原本想把家人接過來生活,但2019年人在東北的先生卻病倒了。她因此辭去三星工作,飛回延邊照顧先生,但在新冠疫情期間先生仍不敵病魔離世。李女士說,兒子也不想到韓國來,學校畢業後在吉林開了間韓國餐廳。 李女士說,自己習慣了在韓國的生活,疫情後又再次回到韓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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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士如今在安山一家老人院擔任看護工作,主要照顧失憶或不能自理的長者。她強調,她的工作都是要上夜班,「做三天休一天,或做四休二」。她也承認,這個工作不算輕鬆,但靠著當地朝鮮族社群的支持,上班前都會先與朋友學學樂器或打桌球:「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 也有人選擇離開韓國。 1992年出生的第三代朝鮮族金夏海告訴BBC,她十年前曾經到首爾工作,但一年多後,她決定離開韓國,即便還有一些親友早已移居到首爾。 來自黑龍江雞西的金夏海說,當時她在首爾一家免稅商店工作,薪資不錯,一個月底薪就有1.3萬人民幣,加上獎金分成十分令她滿意。她說,當時去韓國工作主要是同為朝鮮族男友家人都搬去了首爾,男友想要多些時間跟家人在一起,因此兩人就決定到了韓國,「其次也是因為韓國的工資水平還是更高一些,也想去工作攢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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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來源,KIM XIA HAI 金小姐說,在韓國工作的薪資不錯,後來離開韓國,主要還是因為工作強度太高,感到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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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金小姐待了一年半就決定離開韓國了。她說,原因是工作強度太高,「身心俱疲」。「加上家人在中國要開店,有了這契機我便回國了。」她笑著告訴記者。 金夏海現在在山東開設美妝產品的商店,與男友即將成婚,生活安穩。她告訴記者,自從回中國後,她從未後悔當時離開韓國的決定,但每一年也會到韓國玩,同時跟親友見見面。對她來說,到韓國定居或工作早已不在她的人生規劃中。但她也會注意朝鮮族在韓國生活的消息:「畢竟許多親友都在那邊,華城火災對我們朝鮮族來說都很震驚,也很傷心,」金夏海說。 無論走或留,數十萬在韓國的中國朝鮮族已經成為當地勞動力市場不能少的生力軍,他們填補了韓國嚴重的勞動力空缺。甚至有分析稱,10多萬規化為韓國公民的朝鮮族,慢慢影響著韓國政治及社會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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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擺式朝鮮族群演變史 朝鮮族是中國的一支重要少數民族,根據中國官方統計,其族群規模在中國已經超過170萬,特別分佈在與朝鮮(北韓)接壤的中國東北。目前在韓國的的中國朝鮮族約有65萬人。在日本殖民朝鮮半島及發動太平洋戰爭的過程中,一些朝鮮族人逃避戰亂及饑荒遷移到中國東北。二戰結束日本投降後,只有約半數人口回到韓國定居,一半留在中國。 1992年首爾與台灣斷交,並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後,開啟了朝鮮族移居韓國的浪潮。政治因素之外,經濟也是主因。但是,1990年代韓國的移工政策很不完善,許多簽證到期、非法滯留的朝鮮族移工成為了社會問題。韓國政府因此實施了「非法滯留者自願申報(2002年)」、「訪問就業制(2007年)」等簽證制度,開啟朝鮮族合法就業或長期居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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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來源,BBC NEWS CHINESE 2002年,青瓦台推出讓中國朝鮮族可以在建築業等八個領域合法工作的簽證後,首爾大林洞、加裏峰洞以及京畿道安山市等一帶的中國朝鮮族社群逐漸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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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青瓦台推出讓中國朝鮮族可以在建築業等八個領域合法工作的簽證。特別在護工、清掃以及家政服務等部分服務行業開放給朝鮮族合法就業後,在首爾大林洞、加裏峰洞以及京畿道安山市等一帶的中國朝鮮族社群逐漸成形,譬如首爾西南大林洞地區60%以上的人口是朝鮮族。 2004年,韓國正式將中國朝鮮族歸入「在外同胞」,給予中國朝鮮族入境者至多三年的「在外同胞簽證」。2024年,韓國的月最低工資達到約10500人民幣。社會學者朴佑告訴BBC說,對於韓國來說,在缺乏勞動力的情況下「優先考慮」的就是那些在中國大陸失業的同胞(朝鮮族)勞動力。對於朝鮮族人來說,韓國也是很具魅力的勞動力市場。這樣他們之間也形成了跨國式的「同胞經濟關係」。 朴佑觀察到,韓國雖然最初將這些移工視作「用過即丟」的勞動力商品,現在則慢慢地將他們融入凖「定居人口」。但在這一變化中相關的法規執行成效幾何、招聘過程公不公平、為勞動者提供了怎麼樣的安全培訓這些問題都還有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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