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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位日本朋友曾深度讨论为什么日本人的敬语如此重要,透过他所做的民俗考察,推测可能是因为日本山多平地少,天灾也频繁,因此过往的自然资源、农作物相当有限。当资源有限,个人想要在村落中生存下来,一定要能被一个群体所接受。如何才能被群体接纳呢?抬高对方的地位能起很大作用,因此使用“敬语”让对方觉得自己地位崇高,或者降低说话者自己的地位使用“谦让语”,都是可行的方式。再加上日本过去施行封建制度,所以日语当中的阶级概念也就逐渐成立,而“要能被团体接受”这件事,久而久之就成了日本文化非常重要的运作基础。 另外,日本人对于不愿意或不要的事情,在语言使用的系统中通常不会直接表达“不要”的意思。例如:“ご远虑ください”,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你多想想,而是一种表示禁止的客气说法;而当我们与刚认识的日本人相约喝茶或吃饭聊天,对方若说出了“また今度”(下次吧),基本上有 90% 以上是拒绝的意思,但这个词对不少台湾人来说,却代表着还有至少一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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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跟日本很多行政机关、商业单位互动的时候,也慢慢感受到日本人对于“拒绝他人或禁止”的迂回程度。我想,这或许呼应了日本文化背后“要能被团体接受”的重要运作基础。毕竟,如果一开始就非常直接地拒绝对方,可能会被对方讨厌、排斥,所以在社交场合上,总是需要运用各种客气的语言来包装自己的不愿意。也难怪外国人会对日本文化抱有一种“空气很难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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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独特的“个人集体主义” 观察到这里,我们或许会对日本人到底是“集体主义”还是“个人主义”抱持了一点怀疑。我认为,读者可以把上面这些论点套用在《换日线》另一位作者张卉青 Olivia 的〈日本竟比台湾更重个人主义?从合群与隐喻文化剖析日本社会真实样貌〉,如此一来就能理解这篇文章之所以分析日本较偏向“个人主义”的原因,那就是:为了自己不要被团体排斥,所以努力配合团体。 也就是说,在这种文化运作模式下,“落单的个人”很容易成为被团体排挤的对象,而被排挤的原因,并非是这个人的特质本身,而是因为“落单”。当然,你也可以与团体有完全不同的“想法”,但你表现出来的“行为”,必须要与团体一致才行,因为这个文化强调的是团结的价值,要团结才能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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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我在学习日语时,听闻了“便所饭”这个词,意思是一个人自己在厕所吃饭。有一次我问了日本友人,为什么会有这个词汇?对方告诉我,她自己其实也做过“便所饭”这件事,而她认为许多人这么做的其中一个理由,与便当有关:在“自己带便当”的情境中,如果自己的便当不够漂亮、丰富(跟大家不一样),就会被其他同学瞧不起。至于她自己的“便所饭”发生原因,则是因为找不到一起吃便当的朋友,在学校内,如果总是一个人行动,便会被视为不合群,当时她为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一起吃饭,于是躲到厕所里吃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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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自由”意义 关于日本幼儿园内的自由,我个人对于这般文化现象的解释,会认为是一种“给幼儿学习阅读空气的过程”,如果幼儿能在这个阶段学会阅读空气,上了小学之后就会比较顺利跟上团体、融入日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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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师之所以没有特别提醒,或应该说老师的提醒方式较为隐晦,总是轻轻点到为止,剩下的要靠自己去体会,是因为未来上了国民教育阶段、甚至长大到了公司职场,其实存在着很多这种需要自己读的空气,像是:上课老师问问题时,不要抢著回答出风头;公司聚会干杯时,位阶低的人酒杯不可以高过主管;与同事吃饭时,资深的前辈或主管要坐在里面的位置,新人要负责点餐、倒酒──这些内容通常不会直接教导新人,而是被默认为一种“你本来就应该要懂”的人际常识。 在欧美一些对于个人特性相对重视的国家,会从幼儿阶段就引导学生发展出自己的想法与意识,教育系统也会配合多样的走向而有不同选择。然而,日本的幼儿园虽然“自由”,但上了小学乃至出社会之后,这样的自由并没有衔接上去,反而是快速引导个体要往团体方面靠拢。也就是说,日本幼儿园的自由并不是像欧美文化一样,是基于“要发展个人特色”的自由,而是一种“要让幼儿能意识到自己该跟上团体”的缓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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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日式自由”与“欧美自由”,在文化本质上具有不同的意义,在看似相同行为的背后,存在着不一样的文化目的。当然,我们还是要相当谨慎,不要掉入了文化价值判断的窠臼,“日式自由”有其文化脉络,“欧美自由”当然也是,在跨文化的经验当中,绝对不是要去比较其优劣。事实上,在思考到这样的观点以后,我更想要深入知道,所谓“台湾的自由”又是怎样的样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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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杨逸飞/不惑大叔留学笔记
公立幼儿园教师,35 岁开始认真自学英文与日文,2023 年(39 岁)前往日本留学。记录自己的“中年大叔”留学生活,实现自己希望理解台日教育文化差异的想法。相信有别于年轻人的热情奔放,中年的温润人生经验,也能开展出独特的留学经验。中年的人生并非凋零的开始,而是逐渐沉淀,然后趋于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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