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的魔劇院:
日本的理工博士在薪資待遇及社會地位上遠不及大多主要國家,這種現象是由於日本的學術培養路線及產業結構導致。
1.通過數字看到的日美博士差距
根據《科學技術指標》(2022年)[1],日本大學院博士課程的入學者數量自2003年起呈下降趨勢,碩士課程畢業生的升學率也從1981年的18.7%下降到2020年的9.4%。此外,按人口100萬人計算的博士學位獲得者數量比較中,英國最高為375人,其次是美國、德國、韓國,均在300人左右,而日本僅為120人,明顯偏低。從近20年的時間推移來看,韓國、中國、美國和英國的博士數量均增長了2倍以上,而日本自2006年度後則呈下降趨勢。
按產業劃分的研究人員中博士學位獲得者的佔比也有所差異。美國在化學工業和醫藥品工業中博士佔比接近25%,其他多數產業也超過10%。相比之下,日本除醫藥品製造業的17.9%外,多數產業博士佔比不足5%。由於博士學位在海外受到高度評價,常被視為職業晉陞和加薪的重要條件。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發佈的《Science and Engineering Doctorates》調查顯示,美國博士畢業生年收入分別為:學術機構6萬美元,民間企業10萬美元,政府部門8.5萬美元。而全美平均年收入約為5.6萬美元,可見博士薪資明顯較高。[2]
反觀日本,根據文部科學省的調查,博士畢業生年收入中最多的是400~500萬日元,佔比為14%,這與日本平均年收入約461萬日元相比,幾乎無差別。因此,可以看出博士在日本並未得到經濟層面的優待。這些數據表明,日本和海外在博士號的評價和待遇方面存在顯著差異。[3][4]
2.」専門バカ・高學歷的野蠻人「:歐美與日本學術培養路線的差異
博士學位在日本與海外的評價差異,究竟源自何處?本節從大學教育的角度,特別是以「自由教育(Liberal Arts)」為關鍵詞進行考察。Liberal Arts 在日語中常被翻譯為「教養教育」,中文則是「博雅教育」,但其起源可追溯至古希臘與羅馬時代的「自由七藝」(語法、修辭、辯證法、算術、幾何、天文學與音樂)。這是自由民得以成為獨立個體所必需的基本知識結構,亦即自由人應掌握的基本學問。
在美國的大學中,自由教育被高度重視。即便學生未來欲成為醫生或工程師,也首先需在設有 Liberal Arts College 的大學中學習,充分培養教養後,方能進入研究生院接受專業教育,培養為真正的「知識菁英」。
相比之下,歐洲的大學制度在19世紀經歷重大改革,學生在大學入學時就需選定專業與學科,進入後即開始接受專業教育。然而,這種模式並非完全忽略教養教育。因為在大學之前,學生必須完成類似「大學預科」的教育,例如德語圈的「Gymnasium」、法語圈的「Lycée」。在這些機構中,學生往往花費近十年學習,獲得作為知識分子的基本教養。因此,可認為這些「大學預科」在歐洲體系中承擔了自由教育的功能。
反觀日本的大學制度,學生入學時即需選定學部與學科,馬上進入專業科目的學習。雖然亦設有「基礎專門課程」等形式的教養科目,但整體而言,學生在大學階段接受到的自由教育遠少於歐美國家。那麼,高中是否能承擔類似教養教育的職能?答案也是否定的。日本的高中升學率超過97%(文部科學省數據),幾乎已義務教育化,不再具備作為「知識菁英」教育機構的功能。
如上所述,日本的大學教育與其他國家相比,存在對教養教育的輕視。這種差異可能正是導致博士待遇與社會定位不同的根源。由於缺乏自由教育的基礎,日本的博士往往專註於某一領域的知識,卻缺乏跨學科的視野與社會通用能力,形成所謂的「專業偏執」型人才(即只懂專業,其他一概不知)。這類人雖然在學術界或研究機構可獨立發展,但在更廣泛的社會與產業結構中,容易因溝通力、柔性思考與社會適應力的缺失而遭遇挫折。
另一方面,日本企業社會長期以來延續終身僱傭制度,傾向於招募應屆畢業生,在入社後用數年時間培養其業務能力與人文素養。這種模式對「通才」更友好,對「專才」則較為排斥。因此,企業在面對一位雖然擁有高度專業知識、但缺乏教養與溝通能力的博士時,往往不會優先錄用。這可以解釋為何博士在日本就業市場中不被歡迎,並形成「博士迴避」的文化傾向。
換言之,日本社會未能在高等教育階段建立教養教育的體制,最終使得博士人才在進入社會時面臨結構性劣勢。這並非博士個人能力的問題,而是制度設計的後果。
3.國際產業構造下日本的「博士無用論」
在日本各產業中,博士的從業比例普遍低於5%,僅醫藥品製造業達到17.9%。
這些數字似乎反映出博士在日本社會和產業中不被重視,然而,這種分析忽視了一個核心前提:不同國家的產業結構與價值鏈分工存在根本差異,不能單純用「博士人數」或「收入高低」判斷博士是否被「合理利用」。
例如,在半導體產業,美國(如Intel、NVIDIA、AMD)和荷蘭(如ASML)主導上游的設計與設備研發,聚集了大量博士研發人員。而日本則以東京電子(TEL)、SCREEN控股、信越化學、SUMCO等企業為代表,在材料、設備製造、封裝測試等中下游環節具有全球優勢。這些工序更多依賴於工程優化、設備運維等技術技能,對博士的需求相對有限。
然而在醫藥產業,日本的武田藥品、第一三共、大日本住友製藥等公司則高度重視基礎研究與新藥開發,大量聘用博士參與藥理學、分子生物學、藥劑學等領域的創新。在此類產業中,博士的專業性直接與經濟價值掛鉤,日本的博士參與率與歐美相比並不遜色。
因此,將博士「輕視」問題的另一關鍵因素在於,博士應被優先配置於需要高度專業研究能力的「上游領域」。日本的產業結構並不支持盲目擴增博士數量。在擴增博士數量前,國家應制定戰略性人力資源政策,強化在R&D密集型產業中的博士人才使用,從結構上提升其社會價值與市場地位。
參考
^科學技術指標 https://www.nistep.go.jp/research/science-and-technology-indicators-and-
^Median basic annual salary for doctorate recipients with definite postgraduation plans for employ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by field of study and employment sector: 2015 https://www.nsf.gov/statistics/2017/nsf17306/datatables/tab-
^國稅庁 II 1 年を通じて勤務した給與所得者 1 平均給與,2022 年 https://www.nta.go.jp/publication/statistics/kokuzeicho/minkan2000/menu/03.htm
^博士人材追跡調査-第4次報告書-,2022 年 https://nistep.repo.nii.ac.jp/?action=pages_view_main&active_action=repository_view_m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