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取悅自己」與「無力親密」
這種一升一降的消費變化,很難用單一原因解釋,更像是多重力量疊加的結果。
在李小姐看來,避孕套銷量下跌,首先與避孕方式的多元化有關。口服避孕藥、皮下埋植、甚至避孕針等方式近年被不斷推廣,這些工具更強調把避孕的主動權交還給女性。
過去四年,短效口服避孕藥的零售額和皮埋的使用量都出現兩位數以上的增長,只是整體規模仍不算大——短效避孕藥的市場體量約在10億元左右,皮埋年使用量也只有40多萬支。
她還注意到另一個變化:疫情幾年間,社交媒體上性教育內容大量湧現,尤其是關於女性高潮的科普。「我和當時的男朋友看了很多科普,才意識到陰道高潮其實很難。」
她說,「後來我們開始用情趣用品,對我來說體驗更好,對他來說壓力也小很多。」
換句話說,即便在伴侶間的性生活裡,情趣用品也在悄悄提高「出場率」。
李小姐還發現,在中國幾乎每個情趣用品品牌都會從最基礎的生理結構做科普,因為整個市場對這類知識仍然陌生甚至帶著羞恥感。但經過科普,和上一代相比,「現在年輕人不再忌諱談性,選擇自然更豐富,取悅自己的方式也更多。」
在經濟學和市場分析領域,有一個被頻繁引用的「避孕套悖論」:經濟越低迷,避孕套銷量反而越高。這被視作「口紅效應」的一種變體——當人們削減大額支出時,會轉向廉價卻能帶來愉悅的小消費。1929 年美國大蕭條、2008 年金融危機期間,包括韓國和中國在內,多國都出現過避孕套銷量逆勢上漲的情況。
但在疫情之後的中國,這條「鐵律」失效了:經濟復甦不及預期,仍處在下行通道,避孕套銷量卻不是上升而是暴跌。
新加坡國立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穆崢認為,這背後不僅是消費習慣的變化,更是親密關係模式、青年文化與責任觀念的整體重組。不斷攀升的經濟壓力、高度內卷的職場競爭以及居高不下的房價,一方面推遲了結婚年齡,另一方面也削弱了人們維繫長期關係的意願。
許多年輕人從需要承擔巨大經濟和情感責任的「關係型親密」中抽身,轉向更個人主義、更可控的性自主與自我滿足。
李小姐也承認,如今的生活節奏和社交方式讓「獨自解決」變得更普遍。「節奏太快、壓力太大,遇到新的人,很難有耐心一點點培養感情,」她說,「大家每天資訊流那麼多,要找到真正聊得來的對象並不容易。而且,解決性需求也不一定非得先變成情侶,那實在太麻煩了。」
穆崢進一步指出,在這樣的環境中,一段感情往往意味著巨大的情緒和經濟風險,會嚴重透支年輕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本已有限的精力。因此,當「自我關愛」被包裝成一種賦權話語時,某種程度上也遮蔽了人們對親密關係的非自願撤離。這種撤離既源於內卷壓力,也源於性別角色期待的僵化,尤其體現在那些既要在教育和職場衝刺、又要背負傳統家庭責任的都市女性身上。
相比日本和韓國,中國市場化改革的速度和尺度催生了更為極端的競爭環境,也可能是中國出現「斷崖式性蕭條」的獨特背景。
社交媒體小紅書上一條獲讚很高的評論,或許為這種心理畫上了一個生動的註腳:「兩個人到家都10點了,睡覺時間都不夠,哪有心情搞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