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零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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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能一杆子打死……
但是我真的不推薦為了地道而地道。
嘛,反正請年假回來看望父母沒事,我就多扯兩句……
首先,在日本人「確切」知道你是外國人的前提下,你說出來的日語,或者說你對日語這門語言整個系統知識的掌握運用程度,讓他產生「距離感」,這才會產生傳統意義上的「日式抵觸」。
對於非母語起步,後天學習日語並拿來實際應用的外國人來說,並非不可能,但確實很難觸及到這種層次。
反而是母語者,在通過專業學習和大量研究積累之後,有時候會起這種因語言的能力差導致的反作用,而且因為是雙方都熟練掌握的同一種語言,作用力還很大。以前我們院里的前輩,或者一些留校同研究科的博士生,在和其他非本專業的日本人就一些文學和語言問題辯論爭執的時候,雖然雙方都是母語者,但是大量的引用,佐證,生僻的古語和文言用法,奇怪的和制漢字以及融合假名,一股腦的拋出來,擺在面前,當時的場面,那個「空気」誰「読む」誰知道……
用我自己舉個例子吧,在日本來來去去這麼多年我就一直保持着,平常跟我交流對面的日本人不會有任何違和感,但是有些問題上,他立馬就會反應過來我是外國人,這也跟我學習語言的時間和經歷有關。
我5個半月大的時候因為家裡的特殊原因就來島國了,保育園と幼稚園都是在日本上的,我父親工作忙,要很晚才能來接我,我是申請了延長保育和夜間保育的,有些時候其他日本小鬼都走完了,我們老師陪着我一直說話等我爸來接我。那個時候我就能說很多話了,日語也是那個時候啟蒙的。
小學一年到中學二年我是在中國讀的,我爸媽都在日本,回國念書就只有寄宿在親戚家,我媽堅持讓我至少要在國內念完小學,理由也簡單,中文基礎要打牢實。
其實這8年,我除了學期內在中國上學,假期都是在日本,在「塾」里學日本的課程,除了日語還有教授些其他的東西,社會實踐和禮儀什麼的都有。我每年的秋季學期在中國是不參期末考試的,12月中下旬我就會回到日本,聖誕節和元旦,我們家是要團圓一起過的,印象中每年的大晦日應該都在,沒有例外。所以我在中國實際待的時間肯定沒有8年,也就4年多5年,但是那個時候中文和日語同時學,也沒有感覺什麼特殊的,那個時候覺得簡體字真好,又好看,又好記,日本漢字煩的要死。
那個時候就是在中國說中文,和同學玩,在日本說日語,和小小鬼子混,也沒覺得有什麼。每次中日之間拉扯一次,是需要適應,但是那個時候語言模式轉換也快,最多半天,就能大吼大叫的伙一堆去。
我在中國念書沒多久,我媽又給我找了個全外教的英語班,原因是我有次指着杯子上吸管大喊,「ストロー」,我媽一拍腦門覺得這樣下去要完蛋,所以就趁我舌頭還沒完全僵直之前讓我學英語。哈哈哈哈哈,想起都好笑。
後來我家因為機緣巧合決定去德國,我五年級開始學德語,這是我現在熟練運用的四門語言中起步最晚的一個,同時學四語,也虧當時年齡小,精力充沛,記憶力好,吸收快。現在你叫我去朔源查一個新發明出來流行的片假名的原文詞彙我都懶得動指頭……
初中二年級結束之後我就離開中國了,後來到了德國讀了9到12年級,本科又是三年。在德國的讀中學時候,我們班上兩個日本妹,一個馬來西亞人和我,四個亞洲面孔。那個時候除了可以和父母說中文以外,那個馬來猴是個華裔,但是中文很拉跨,性格又很外向,吞吞吐吐拼拼湊湊跟我講中文,剛去的時候,我跟他只能用中文,德語兩邊都不流利,上課都比較痛苦,他英文也不會,我更不會猴子語。
至於那兩個櫻花妹就簡單許多,許多時間都裹在一起玩,家都住一個村兒里,接觸時間很多。第一次見面以為我是她們的大和同族,結果一問發現我的名字怎麼這麼怪,解釋了也沒啥。後來一個高中學畢業回了日本,一個和我上了同一個大學。
這裡劃重點,這兩個日本女生,除了第一次見面驚訝一下以外,從來沒有誇過我「日語好」,而我讀本科的時候,其中一個女生的選課和我的主修「東亞學」有重疊,遇到有關中國的問題,她就會來問我,這就是我比較滿意的一個狀態,也是我參加工作後都刻意在維持的。
後面大學和工作就比較循規蹈矩了,大學時候我的中文提高了很大一截,一是因為專業,二是我開始主動去混華人留學生圈。那段時間日本留學生不多,我也混了個臉熟,其實是為了和妹子交往。
大學最後一年要畢業的時候我們老闆就問我要不要回日本工作,因為他是我爸多年的朋友,知根知底,所以我就回日本了,一直待到現在,也有13個年頭了。
回日本進了公司,我讀的文科,除了會幾門語言什麼都不會,什麼證書啊,許可啊,都是來了再學,學了一個一個挨個考,反正有前輩帶,壓力不大。
上了幾年班,無聊壓抑的很,一發狠就去考了修士,也就那樣,文科,日本人自己都不讀的專業。日語水平說不上進步,但確實時淬鍊了一番比較精實。
我在讀修士的時候特地問過我們老師,我說,我想讓別人覺得我是一個日語很好的外國人,開始交流的時候在兩者中間安插一個似有似無的屏障,該怎麼做。
我們老師過了兩周給我說,以你的語言教育背景,提高你在對話中的漢字詞彙比例,替換掉一些常用動詞,名詞就行。
這句話,我覺得終身受用,每次我開始大量使用漢字詞彙,○○する,效果拔群。
現在就是只要我不遞名片,不主動說名字,然後注意下打扮和儀錶,開口說日語與人打交道,絕對沒人會覺得我是外國人。風月場所也從不露餡兒,編個名字到最後反倒能戳穿很多裝成本土櫻花小姐的服務人員。
甚至我的」関西弁「,在其中兩任前女友的影響和念修士期間的興趣驅使下,經過大概前後5年左右的努力,破綻都很小。我在京都郊外自宅周邊的鄰居,有幾戶家裡長輩的口音那是真的「土的掉渣「,我倒是一直都充滿興趣,而且在我眼中女孩子的關西腔特別可愛,我跟着他們學,模仿,他們也願意指正我,後來我要是不自覺地說標準語,他們還會嘲笑我,說我又變成東京人了。
在東京我也做過幾次測試,我和人吵架,我說關西話,對面罵我是田舎者,然後我就切換回標準語和英語回擊,整得對面一愣一愣,有趣好玩兒得緊。
我們部門,做client facing諮詢的這群人,十幾年就沒怎麼變動過,我離職,讀了修士又回來,就打個招呼,一切照舊。這些人基本都有多國生活經歷,3語言起步。每個人日語都流利,但沒有一個人是那種按照很純「日本人」模板行事的,沒必要,真沒必要。
平時的ホウレンソウ之中,要是有某些舶來詞,片假名發音有不理解的地方,基本大家第一反應都是用英語或者德語補充和複述。
和其他那些要講年功的部門比起來,我們上班除了見客戶,連正裝都不用穿,每次下班的時候看着那些黑壓壓一片套裝西服擠電梯的,真心焦慮,我寧願把視線放低點兒看小姐姐們的黑絲。
我一直認為,對於普通的把日語作為基本交流語言而學習的外國人而言,哪怕你的日語真的6到了以下的程度:
精準的語句截斷,「半言半語」拿捏得當,吞吐自如,本意卻又完整確實,姿態尊卑表達到位,恰如其分。
會接梗,而且能根據話題中出現的哪怕有些「古早」的社會文化現象爆點進行擴展和補充,各種冷笑話也是能聽能說,信手拈來,完美附和,皮笑肉不笑。
「陰陽怪氣」收放自如,攻守兼備,「雰囲気」渲染到位得體,不誇張不尷尬。戴着面具「睜眼說瞎話」,鎮定自若,不動如山。
那麼恭喜你,你基本上被規訓成型了,只要不主動自爆你的國籍出生血統,那你就是「立本楞」!
抵觸是不基本可能的,放心,連區別對待都沒有。
但是,是螺絲你就得嚴絲合縫的契合那個螺紋孔,大家都是同型號,你為什麼就旋不進去?
職場上,學校里,敬語必須得完美無瑕,老少上下尊卑時時刻刻在腦海里嚴格度量。
幾種角度的鞠躬好好練習,分清楚地點場合時間。
儀容整理要隨時注意,眉毛自己學着修,男性現在也要化妝!幾套スーツ衣櫃里放着,リクルートスーツ和ビジネススーツ分清楚,色系色調自己研究透徹,不要讓同事尷尬。
今天公司有其他支社的領導過來交流,你下班的時候在廊下碰見一老頭,簡單眼神交流之後微微鞠躬欠身,嘴裡吐出四個音……
「お疲れ?」
余韻に欠ける!!
給我用さようなら!
殘缺美懂不懂的!物の哀れ最高!!
あぁ~~珠玉の言葉を持っている!!幸せなこと!!
兎に角,以上的有些誇張,哈哈。但是我想說的就是,就以普通交流的目的,你日語說得流利,地道,也不至於立馬就被抵觸或者引起不快。
但是容易讓日本人從「你日語好」直接跳躍到「你該懂的都懂」進而得出「你該做的就必須做好,不該做的一點差池都不能犯」這個結論。
自然而然,做了錯誤抉擇受責備的程度,言語產生誤會的深度,都很嚴格很多。
生活中我遇到噁心的日本人,我都會刻意把日語說的「歪曲」一點兒,很簡單,嘴巴又咧又突,發音一下就變了,但是每個詞對方又能聽清楚,他看你是外國人,大部分日本人是不知道怎麼處理的,臨場反應遲鈍得很,基本也就慫了退了。
不可否認,提高日語水平,一直進步,肯定是有益的,大多數時候能讓許多的事情事半功倍。但是為了地道去強迫自己「日本化」,就這個時代日本社會對待外國人的態度和風氣,得不償失。
日本人的帶的面具很厚,特殊的「邊界感」也讓他們幾乎都擁有一個比較寬鬆的容忍空間,且不管這個空間虛偽不虛偽,真實不真實,他們既然稱外來人為」がいじん」,那何不就將計就計帶着外人的稜角去戳一下試一下,去撞撞邊界,踩踩底線,當你摸清楚雷區禁區安全區的界定範圍時,絕對可以讓自己在日常的生活工作中輕鬆很多。
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也是沒事幹閒的
最後我想說,以上都面向,打算在日本或者正在日本長期居住工作學習的人,算是我的一些碎碎念。
如果只是赴日旅遊,或者留學只混華人圈,短期交流打工派遣的各位,完全不用在意任何,他們花了幾代人的時間包裝出來的這個憨態可掬笑容滿面的社會形象,足夠容忍「各種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