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竞争者


2017年，中国很多地区原定的单独二孩政策几乎都推迟实施了，尽管社会老龄化在进一步加剧，而最重要的还是经济低迷，贫富分化依旧在加剧，尽管政府唇舌们已经连续宣传了很多年勤俭爱人主旋律，但老百姓心里清楚，那些有钱人满满的优越感一直在增加，精英阶层与平民阶层的对立还在加剧


《科幻新族》目前已经独立运营，而最早提供赞助资金的富商，现在已经进了监狱，原因是行贿官员
也许你会想，一个肯无私为科幻事业做点贡献的人，怎么会去做违法的事情呢？这绝不是一句 人无完人 能忽悠过去的问题
其他与你竞争的人都在这样做的时候，你不做就会被淘汰
肯定有大量幸运儿不需要做错事也能崛起，但那不是你，你不做错事就无法生存，因为你是倒霉蛋，这就是《科幻新族》的主编周阿婆的“倒霉蛋理论”


外星人来之前，每当周阿婆和别人谈起倒霉蛋理论，那些人肯定会说这是扯淡，大不了你不去过富日子不就行了，你干嘛非得去做错事？
但现在绝大多数人已经亲身见证了不犯错误就连穷日子都过不上的局面，当幸运儿足够少的时候，你还会去质疑倒霉蛋理论吗？你自己就是活生生的倒霉蛋例证！！！
政府的福利保障系统刚刚运转几年，就遇上了机器人这些大霉头，短短几年内家园尽毁，时值今日，政府已经掏不出什么钱保障老百姓的福利了
而老百姓又没有工作机会，因为雇主都在埋头使用机器人干活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用机器人节约开支，你的企业才能活下去，企业家也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有闲情逸致去施舍工作机会给那些失业者呢？
人类对于自己的同类的同情心远值不上给一家平民维持温饱的那点钱，这就是现实


尽管政府唇舌们还在鼓励大家要同情弱者，但真的没有什么人响应，人们甚至根本不想提这个事情，因为谁敢提谁就去施舍弱者吧
于是网络上充斥了大量普通民众仇视精英阶层的内容，以及精英阶层文人妖魔化普通大众的文章


周阿婆已经年过花甲，依然头脑清醒，她也只是赶上了纹格的尾巴，所以对那场风暴到底疯狂到什么程度，并没有太多的认知，但是至少有一些很显然的事情她还看得明白：
纹格最大的失败之处就是没有调和社会精英和普通大众的矛盾，反而让两个阶层对立加深
而纹格的最大成功之处是让民众意识到领导层也可能犯错误，纹格彻底破除了民众对领导层的迷信
所以，与其说现在的局面是外星人造成的，不如说还在纹格的阴影下前行，那个阴影依然没有被摆脱，精英和民众的矛盾还是关键，任何试图淡化这个矛盾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你消除不了精英阶层的优越感，你更消除不了平民阶层的自卑感
现在这个局面，随时可能催生另一场纹格，因为阶层对立与经济困难的客观条件与当年别无二致

吴宇被何善禁止上网了，因为何善发现吴宇经常在网上参加精英阶层和民工阶层的骂战，何善希望吴宇专注学习，而不是成为一个只会怨天忧人的屌丝
吴宇现在非常听何善的话，他自己也知道老妈活着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听话过，因为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生存的艰辛，现在他多少有些体会了
何善最近似乎与一个食品商关系不错，对方年过40，但年轻时候也是一标准高富帅，现在也还风韵尤在，这人最近对何善也是鞍前马后各种献殷勤，毕竟这年头还没被人动过的原装年轻美女知识分子简直是要多稀有有多稀有，任何一个40岁老男人都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吴宇总是想如果何善真跟了这个食品商，自己真要羡慕嫉妒恨死那个家伙
不过吴宇心里也知道，食品商只是自己一头热乎，何善根本没打那个谱，这至少让吴宇松了一口气
吴宇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快考上大学，哪怕是个大专，他就不再是何善的包袱了，只有这样，何善才会去考虑她自己的事情，万一吴宇将来发了财，当然还是由吴宇大人亲自保护何善姐姐最好，所以吴宇默默地将食品商列为头号竞争对手，但鉴于食品商可能成为潜在的生活资金赞助者，吴宇还是没有实施行动打击对手，他心中默念：“戒急用忍”


何善现在专注的事情是如何平衡收支，每月一千多元租房子的钱，生活费也要有一千元开支，虽然吴宇还没有考上任何大学，但学费是要预先存的（毕竟不知道这工作还能坚持多久，没点积蓄不行），一年一万两千元元学费加一万两千伙食费，相当于每月要预存两千元，这样来算，每个月四千元的花销基本是铁打不动的，何善目前的月薪只有四千元多一点，所以实际上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流动资金，唯一幸运的是何善完全与医院绝缘了，吴宇有个什么毛病何善也都能用那个能力偷偷解决，否则两个人可能连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没有（医保这玩意已经名存实亡半年多了）




美国经济的弊端也在近年来不断呈现，极少数富人掌握者大部分财富的使用权，财富大部分都没有用在满足最广泛人群需要的地方
数年前华尔街风暴的阴影尚未散去，如今房地产开发商和保险业巨头们已经大多转行去做医疗救助方面的生意了，理由简单得令人发指：
什么赚钱干什么
房地产开发随时可能遭到外星人致命打击，而人们也随时可能因为外星人的频繁活动意外受伤乃至死亡，有外星人在，什么东西都不安全，做保险生意稳赔不赚，反倒是人们意外受伤的机会大增，医疗需求旺盛且人们一旦需要这方面的救助，那绝对是非消费不可
如果说中国人民在外星人铁蹄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那么美国人民则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因为中国政府至少有强制手段调控各个产业的规模，而美国富商们打着自由竞争自由发展的旗号，完全无视民众的诉求，一切投资皆以富商们自己赚钱为目的，直接造成了美国民众在诸多领域的生活物资匮乏，就业岗位奇缺，是的，美国政府也掏不出钱维持社会福利，这年头哪个国家都一样，政府都没钱，尤其是像美国政府这样最近今年一直挣扎在破产边缘的

吉姆的新书观者寥寥，外星人已经司空见惯，而且人们仅仅为了温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人再去关心吉姆有发现了什么新的外星人秘密，而最为致命的是，吉姆也不能再有任何新发现，换句话说，他知道的事情，现在地球人几乎都知道了（除了关于美国军方的那些秘密）
所以吉姆现在并不好混，他不停地在各个媒体间争取一切可能使自己出头路面，或者哪怕甩一句评语的机会，至少可以混点微薄的出场费或者稿酬，然而这类机会越来越少
外星人早已不再是社会关注热点，现在人们最关注的是那些富人什么时候能负起责任，好好使用他们手里的财富，对得起政府在经济危机期间用纳税人的钱给那些富人做的补偿
但富人们无视这种要求，他们拥有资源，掌控话语权，甚至掌控政府和武装，奥巴马曾许诺绝不会对自己的人民动用武力，然而2017年底，一些对政府维护富商的经济政策不满的示威者被作为恐怖分子处理，尽管招致了各个州民众的不满，但奥巴马还是把这事做到底了




何善翻到了吴宇在电脑隐藏的一个文件夹，里面除了一些日美男女星的图片（你懂的），几个小电影以外，还有一个日记文档
对于图片和小电影，何善的兴趣一般，但这个日记文档确实让她忍不住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内容，尽管她知道这么做显然是不对的
文档里记载的大部分是吴宇想过和做过哪些他认为算重要的事情，吴宇对何善有幻想，这一点何善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虽然吴宇很多时候刻意维持与何善之间单纯的姐弟关系，但是总有一些小细节暗示了吴宇的真实想法
但有一篇文章让何善倒吸一口凉气：
吴宇已经意识到，外星人的精英猎杀淘汰者的生存模式完全有其必然性
这不禁让何善想起她（准确来说是她脑中那个声音）曾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我也曾经是猎手阶级的一员”她对何善说，“猎杀阶级的每一个个体都拥有某种强大的能力，这能力可能是自己在漫长的生存之路上逐渐获得和积累的，也可能是继承自他人的，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获取方式”
“正因为拥有强大力量，每个猎手都力图避免与其他猎手发生冲突，反而会主动和其他猎手修好”她说，“这形成了某种可以视为团结的东西，尽管它背后是猎手之间互相窥探能力的奥秘，互相使用隐性策略削弱对方的能力和势力，当然包括瓦解猎手与其他猎手之间的融洽关系，因此这种团结是有前提的，不彻底的”
“我的能力是别人赠与的”她说，“能力原来的主人因为与某些强势猎人公开决裂，最后被判决为猎人公敌，她在被强制剥夺能力前，将能力传授给了我，而我当时还是完全忠于猎手阶级的，这并不奇怪，在必然失去能力之前，将能力转赠给能够保留住它的人选，是个在逻辑上完全合理的选择”
“然后她成为猎物并最终被猎杀”她说，“我继承了能力，但却没有猎手阶级的本性，我成为猎物几乎是必然的，虽然过程很曲折：”
“我努力与所有人修好，我努力帮助所有人”她说，“一开始他们都认为我是出于猎手生存策略的需要来做这件事，但时间长了他们发现我对与人修好这件事情过于热衷了”
“他们意识到我是一个自消耗体”她说，“自消耗体会将自己拥有的资源分享给别人，而自身的进步极少甚至逐渐退步，使自身的力量或资源被削弱，最终成为一个团队的累赘”

“事实上从他们开始疏远我，我就已经知道他们把我看作是自消耗体了”她说，“猎手对于其他为了自强不择手段的猎手，即使有个人恩怨，但在骨子里还是认同的，因为猎手的道德中，不择手段强化自己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但对于自消耗体，他们的策略是尽可能让自消耗体将资源分享给他们，当自消耗体被耗尽，他们将义无反顾地将这个自消耗体列入猎物名单”她说，“事实上当猎手识别出一个自消耗体以后，猎杀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是以吸收自消耗体的能力和资源的形式在进行”
“所以”她说，“当我意识到他们早就盘算好要吃干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失去了几乎99%的能力，只剩下现存这点用来逃命的本事”
“对我们的文明来说，自消耗体的存在，终究是一种资源浪费，如果自消耗体恩泽于其他文明，那对我们的文明来说，必然是意味着部分资源外流”她说，“而星空的法则是不施舍弱者，所有文明都是竞争对手，你帮助了别人，别人未必会帮助你，所以通常大家都不会做赔本买卖，而双赢的买卖实在少得可怜，如果你赔本了，那就意味着你的发展受到了损失，别人就可能超越你”
“在星空中”她说，“超越就意味着将来发展上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落后的一方的命运将被领先方决定，被决定的事情包括生存的机会”
“防微杜渐”她说，“在不能保证稳赚的前提下冒险帮助他人，最后很可能损失的是你自己，而最为关键的是，我们绝不像你们这些能力有限的文明，你们能给别人提供的帮助，那对双方的好处或损失都是很有限的，而我们这种高等文明，如果有求于人或者要出手帮助别人，所需求或提供的帮助将是你们无法想象地强大，那也就意味着如果对方没有回敬你的好意，他将白白占一个天大的便宜，而你将白白浪费巨量的资源，即使你拥有很多资源和强大的力量，你也不能蠢到去做这种豪赌，而且赌输的概率毕竟是高，因为人人采取的策略都是优先自己获利，即便是你的好意得到对方象征性的回报，你也亏惨了”
“对于每一个在星空中爬到顶峰的文明来说”她说，“自私都是他们生存发展的最终保证，越是强大，越是自私，必须如此，否则你将被超越，失去领先地位意味着失去很多发展领域的控制权和制高点，长远来说事关生死存亡，因为每个文明都有仇敌，仇敌都在潜藏着等待你衰弱的那天”
“永远不要奢望有与人共享自己成果的高级文明出现在你面前，这种文明不可能存在，因为它还没爬到一定高度就会被别的自私的文明主宰生死，而绝大多数条件下的结果是死路一条”她说，“原因很简单：有机会主宰你生死的文明绝不会给你留条生路等你学会自私，然后以后有机会超越他，因为没人能保证到时候你还会给他一次生存机会”


何善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社会顶层精英的世界观，无论精英们口上说如何想要回报社会关心弱者，他们绝不会把自己的资源完全分享给别人，所以一切都是谎言而已，现在何善终于懂了，父亲何某深谙这套精英法则，而何善自己那套乐于助人的理想，不是幼稚或者天真，而是真正的愚昧

“科技进步，最终并没有保障弱者的权益”那个声音说，“它最终只会让精英们获益，且听我道来：”
“我们的文明不知在多久以前，也崇尚关怀弱者”她说，“但实际的原因并不是那个时代的我们愚昧或高尚，而是因为科技水平落后，很多重要的事情还需要依赖广大弱者的共同努力来完成”
“弱者在那时有社会价值，所以就有社会地位”她说，“但科技进步到一定阶段以后，各种原来被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能够轻松搞定，那些普罗大众加在一起的力量，不如我们猎手随便动一动手指”
“弱者不再有用了”她说，“而且他们即使想要暴力反抗，也能被轻易镇压，一个猎手屠杀一个星系是很轻松的事情，事实上现在的猎手能力更强，只不过猎杀游戏规则保证了他们不会对你们的星系使用这种能力”
“当弱者既没有社会价值，在武力上又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时候”她说，“弱者就不再有任何权利了，施舍给弱者权利，完全是一种资源浪费，在星空竞争背景下，资源浪费简直是对生存和发展的亵渎”
“但强者们也容易满足于奢华自在的生活，消磨掉危机感和斗志，尤其是会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她说，“比如他会同情弱者，他至少可能因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多，觉得施舍一点给弱者没什么大不了，这恰恰践踏了猎手阶级防微杜渐的原则”
“所以，猎手们需要一种方式去不断磨砺自己的屠刀，坚定自己的冷酷，维持纯粹的逻辑性所得到的精英法则”她说，“他们需要猎杀，而敌对的文明都隐藏着，并不容易找到，而且猎杀起来也不见得节约资源，毕竟要保持斗志也要考虑资源的有效利用”
“那么最有效的资源利用，就是利用同族的那些弱者”她说，“能够冷酷地猎杀同族，才能保持最高级别的斗志，这个机制同时也意味着斗志不足的人最终将被淘汰出猎手阶层，成为猎物，它保证了猎手们时刻不停地避免自己滑落至猎物阵营的深渊，同时这是对同族中的弱者这种已经没有价值的资源的最后一点有效利用”
“我最终不可避免地滑落至猎物阵营”她说，“因为我违反了一切为己的精英原则，我从骨子里已经不再是个精英，成为猎物是必然的”
“你们的文明如果能有未来”她说，“猎杀模式终将是你们文明的最终归宿，精英的光明天堂，弱者的黑暗地狱，这是竞争者的宿命”

何善忘记了将文件夹恢复隐藏，直到第二天下班才想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和吴宇解释，只希望老天爷让吴宇晚点放学吧
但结果是吴宇提早放学了，并且正在玩电脑，文件夹被看过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俩人这一晚上一直在扯些无关的话题，想把这事妥过去
但何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吴宇的房门，吴宇很快就来开门了，何善支支吾吾地说：“姐想和你说个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吴宇说，“你都没发现我是故意要让你看的吗？”，吴宇这一晚上可能都在盘算这件事情怎么解决，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自己先来个若无其事吧，给何善一个台阶下
“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学坏的，趟过毛片河的男人早就刀枪不入了”吴宇说，“你要是不想我看，我就都删了，我这就去删了”
“那倒不用，我都能理解”何善说，“姐还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那我也就大言不惭地接受道歉了”吴宇说，“姐，将来我有帅哥的图片都给你留着”
“你去死吧，还想去下载那些东西？”何善筋了筋鼻子
“以您马首是瞻”吴宇做了个鬼脸，“您说去我就去，您说不去我死也不去”
“我看了你对外星人的那个猜测了”何善换了个话题，“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太黑暗了，很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味道”
“姐你放心，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自私鬼了”吴宇说，“因为我知道世界上还有我姐这样的好人，要不我去把那段删了？”
“好”何善知道这么回答可能让吴宇生疑，但还是果断地要求吴宇立即删除那段文字，吴宇当着何善的面照办了
“对谁也不要讲你这套歪理论”何善说
“我明白，和别人说了的话，他们不把我当成自私鬼了？！我才没那么笨呢”吴宇笑道
“嗯，那你忙吧，早点睡”何善说，“明天我去交宽带费，把网络给你恢复了，先声明，不是给你下片子用的！”
“耶！”吴宇做了一个握拳在胸的动作表示庆祝，“下不下片听您号令！”
“臭屁鬼！”何善总算如实重负
何善回屋后，吴宇沉默了几分钟，将那个文件夹的隐藏属性改为显示




食品商对何善那短暂的爱情终于画上了句号，食品商和盘托出自己卖注水肉发家的历史，以及现在为了赚钱不得不做的那些勾当，何善果断表示自己与食品商完全不是一路人，食品商最终留下了眼泪：
“我是因为信任你才和你说这些，我也知道我可以不说这些来保持我在你心目中的好印象，但我对你的爱不允许我欺骗你，我还是想的太美了，我以为你能接受我的真诚。。。”
吴宇一开始恨不得高喊“大快人心”，但听了这番话，他也觉得不是滋味
食品商对何善的感情是真的，但他们有缘无份


第十章 完